此君一日不可无,子猷笃爱心欢愉。
延平官舍斩伐馀,稽山倦客心烦纡。
先生抛官南海来,胸中丘壑争崔嵬。
笔端造化夺天巧,箨龙一夜惊春雷。
素绢团团剪秋月,愿染玄霜写幽绝。
萧然便觉风雨生,顷刻清寒屏炎热。
昔时与可称绝伦,息斋近世尤逼真。
我持此扇出门去,要使袜材咸萃君。
苏木空闻蜀贾舟,袜材还复望袁州。
画叉犹是黄冈竹,细和陶诗饱即休。
长松荫高原,虚亭写清泚。
重重夕阳山,忽堕清谈里。
吾生溪壑心,苦受尘氛累。
昔从笔墨间,涂抹聊尔耳。
亦知不疗饥,性僻殊事此。
有如鱼吹沫,不自知所以。
世人不相谅,调笑呼画史。
纷然各有须,缣素盈案几。
袜材真足厌,研吮良自耻。
经旬一执笔,累岁不盈纸。
交游怪逋慢,往往遭怒訾。
岂知书生为,未可俗工拟。
五日画一石,十日画一水。
虽无王宰能,此例自可倚。
陈君乃何人,亦自向庸鄙。
一扇五更年,此负真缓矣。
吾方惧获怒,君顾得之喜。
一笑题谢君,贤于二三子。
翠笼青笋一时开,为有清风竹巷来。
池凤羽毛应比秀,箨龙鳞甲漫成堆。
袜材有派分洋谷,绷锦无心斗马嵬。
莫笑北人曾煮箦,久从湘客问烹裁。
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耳,而节叶具焉。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,生而有之也。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?故画竹,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与可之教予如此。予不能然也,而心识其所以然。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,平居自视了然,而临事忽焉丧之,岂独竹乎?子由为《墨竹赋》以遗与可曰:“庖丁,解牛者也,而养生者取之;轮扁,斫轮者也,而读书者与之。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,而予以为有道者,则非邪?”子由未尝画也,故得其意而已。若予者,岂独得其意,并得其法。
与可画竹,初不自贵重。四方之人,持缣素而请者,足相蹑于其门。与可厌之,投诸地而骂曰:“吾将以为袜材!“士大夫传之,以为口实。及与可自洋州还,而余为徐州。与可以书遗余曰:“近语士大夫,吾墨竹一派,近在彭城,可往求之。袜材当萃于子矣。”书尾复写一诗,其略曰:“拟将一段鹅溪绢,扫取寒梢万尺长。”予谓与可:“竹长万尺,当用绢二百五十匹,知公倦于笔砚,愿得此绢而已!”与可无以答,则曰:“吾言妄矣。世岂有万尺竹哉?”余因而实之,答其诗曰:“世间亦有千寻竹,月落庭空影许长。”与可笑曰:“苏子辩矣,然二百五十匹绢,吾将买田而归老焉。”因以所画《筼筜谷偃竹》遗予曰:“此竹数尺耳,而有万尺之势。”筼筜谷在洋州,与可尝令予作《洋州三十咏》,《筼筜谷》其一也。予诗云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,烧笋晚食,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。
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,与可没于陈州。是岁七月七日,予在湖州曝书画,见此竹,废卷而哭失声。昔曹孟德祭桥公文,有车过腹痛之语,而余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,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。
将军善画古莫比,平生不用毛锥子。
以心使臂臂使指,顷刻烟云落满纸。
浓皴澹抹各有法,细入微芒巨千里。
怪兽奇禽俨若生,山是真山水真水。
西风飒飒草木秋,将军跨马来澶州。
袜材挥尽气磅礴,猛虎据地鹰脱鞲。
我时在侧袖两手,看君十指龙蛇走。
伏几揎袖神意闲,作势已到秋毫颠。
有时或用巨灵掌,有时亦复挥老拳。
将军善画盖有神,欲将此法传后人。
手着一编出示我,以指喻指通精灵。
作歌为君拔抑塞,歌罢掷笔双眉伸。
人生坎坷终须忍,富贵浮云供一哂。
如君何亚曹将军,愧余难学丹青引。
结体欲密势欲舒,节圆叶老如草书。
吴兴已往不可作,此君顾影空扶疏。
黄山山人澹于菊,胸有千竿万竿竹。
翛然落笔电与雷,纵横幻诞何奇哉。
墨汁三升酒一斗,飒飒晴空风雨来。
蛰蛇出蠖剑出匣,夭矫老龙卸龙甲。
共道一日不可无,颇恨古人无我法。
袜材挥尽世莫知,撑肠拄腹徒尔为。
伯时画马入马腹,但恐山人变竹枝。
剩水残山雪后时,袜材貌得岁寒枝。
归来内署曾持烛,忘却南溪有赋诗。
岷谷秋阴云冉冉,湘江春碧雨差差。
展图如在千竿里,六月凉飙洒鬓丝。
君不见渭川之阴卧龙横千秋,貌取者谁文湖州。
十年笔意闭黄壤,只今妙手唯杨侯。杨侯画竹尽真迹,功夺造化令人愁。
满堂回头看下笔,扰扰云烟乱晴日。大丛纵横高入云,斜风落叶秋纷纷。
小丛攲倾病无力,傍水长根走苍石。门前车马汗成川,何得阴风动高壁。
杨侯嘻笑辞未工,此意不与丹青同。粉黛初数无一钱费,酒炙能使千家空。
袜材远寄动盈屋,我子画无由穷。剡溪寒藤不难致,须君放手为双丛。
须君放手为双丛,与我俱隐南山中。
老可袜材久寂寞,容台清卿有新作。
兴来信笔驱清风,灵台静室生丘壑。
玄靖山中见此图,令人洒洒忘羁缚。
捧茶懒啜晲苔痕,恐有新抽笋堪斫。